文/蛻變驛園
不管剛認識的新朋友、認識好一陣子的好朋友,甚至連公司的主管,都會對著剛進入女性藥癮者服務領域的我說:辛苦了~女性真的不好做!涵君執行長談到女性藥癮工作時,最常掛在嘴邊分享的是她所聽到的關於女性藥癮者工作的評論:寧願做10個男生,也不要做1個女生。那個時候的我,心中總是納悶著:到底有多難做?不就是個案?個案就是個案,是需要藉由處遇服務來介入輔導,差別就在於不同群體間的差異性罷了呀?然而,在「嘉義縣女性藥癮者中途之家—蛻變驛園」工作了整整一年之後,我想跟一年前的我說:還真滴不是普通的難工作~~~
難在哪裡?難在來到我眼前的每一位女孩兒,身心受盡創傷,個個像隻驚恐的小貓咪一樣,你得先跟他們對坐,保持適當距離,接受他們種種強力的挑戰,見招拆招,每一招都是源自於內在高張的不安全感、低落的自我價值感、飄渺的生存意義…而無論是哪一招式的展現,她們都訴說著共同的訊息:救救我,我好痛苦!
穩定且溫和的接納每一位女孩兒的張牙舞爪,終使他們願意放下武裝,我們之間的距離可以從對坐調整為並肩坐,女孩兒們的故事始能慢慢從心底被訴說出來,這一年多來所服務的個案,有近九成的人在兒童及青少年的發展期,受原生家庭功能薄弱的影響而沒有合適的成長環境,未成年期不斷反覆在逃家、逃學的惡性循環中,更被迫提早進入就業市場,在欠缺就業技能的情況下,多半從事游走在法律邊緣的八大行業,結交負向友儕,向複雜的社會環境靠近,除了影響金錢、職場價值觀的建立之外,情感依附對象也多半是負向,有近5成的個案遭受過親密關係暴力,一道又一道的傷疊加在年幼時期所遭受的身心創傷上,非法藥物所帶給他們的是暫時從這些痛苦中逃生的出口,漸漸的,成癮了,毒品成了生活、社交、職涯的一部分,緊緊綑綁。
每每聽完她們用眼淚訴出的生命故事時,我的內在都衝擊不已,她們要多努力才能活到現在,如果是我身處其中,我能肯定的說出我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嗎?我不僅沒辦法肯定回答,我甚至不敢想像這些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,那我能做什麼呢?坦白說,就僅僅是陪伴而已,我不曾有過跟女孩兒們一樣的經歷,再怎麼高級的同理技巧,我終究無法百分之百的感受她們的感受,我僅帶著我的相信:相信終究會有黎明到來的那一天,進到女孩兒們的黑夜中,陪她們一起走這段似乎沒有盡頭的黑暗道路。
這條黑暗道路,有著身心創傷、有著毒品帶來副作用:躁、鬱、焦…、有著關係斷裂、有著先天的發展障礙…,隨著每位女孩兒個體、系統不同的狀況,投入身心科醫療、心理諮商、日常生活的規律穩定、運動習慣、社交能力技巧、問題因應技巧、職業能力培訓、親職能力建立…等處遇,每位女孩兒在這裡要日以繼夜的藉由輔導處遇面對自己、矯正自己。
矯正好痛、好不容易,我跟女孩兒說:你辛苦了,我看見你好努力、好努力的想要對抗那些毒品後遺症,你也好努力的為了家人努力,想要讓家人有一天可以為你感到驕傲。女孩兒痛哭,她說,一直以來,有的只是周遭人不斷的責難、憤怒,怎麼還沒有達到一百分,從來都沒有人看見及相信她是想要改變的,也沒有人看見她如何努力對抗,她真的有在努力,可是真的好累、好累,終於能夠被支持著,她好感動。
日復一日的,在正式與非正式的會談中陪她們整理生命經驗,陪著她們哭、陪著她們笑,偶爾要被她們咆哮,要被CUE出來主持公道,更多日常是要解決誰又偷吃了誰的食物、誰多吃了半塊肉、誰冰箱沒有關好、誰會談的時候有抽到牌卡但她沒有…有時候,真的會忍不住回嘴說:你3歲小孩嗎?我以為我在跟成人工作,但其實是在幼幼班嗎?在這樣的日常中,突然之間,女孩兒們會道歉了,為著一時難以控制的情緒所說出的傷人言語道歉,這代表著她們學會安撫自己的情緒、學會換位思考、學會問題可以有解決的辦法,更重要的是,學會求救,女孩兒們知道,當她遇到她沒辦法解決的事情,她是有資源的,她可以求救,而當她求救的時候,她會得到支持,她會被接住。
期滿到來的日子,申請離園了,就從此成功了嗎?我認為:不,戒癮只是表層,生命議題是一輩子要面對的,稍有不慎,就可能會不小心走回頭路。送走一位又一位離園的女孩兒,每當人問起我是否有成功案例的時候,我都嘴軟說不出口,「成功」兩個字於我太功利,與其要女孩兒們戴著「我要成功」的金箍,我更期待她們踩著安適的腳步,穩穩的走好每一步就好,即使真的後退了也沒關係,有能力可以調整步伐再向前就好。